经过了历时半年的热闹也好,泪水也好,残酷也好,《超级女声》这台堪称本年度人气最旺的大戏,终于轰轰烈烈地唱罢了。
李宇春以352万的短信投票数摘得了桂冠,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最不出人意料的结果,尽管可能会有一大半的人因为这个结果而怀疑自己的审美价值是不是已经被排斥在了这个社会的主流之外,但是这样的结局还算合情合理,也算符合“民主”。决赛没有一点火药味,不像比赛而更像是一场精心彩排的表演(很多环节甚至与“春晚”如出一辄)。当演唱实力更强一些的张靓颖面对一个季军而高兴,甚至为李宇春的胜利而欢呼时;当李宇春平静地看着高达三百多万的选票数,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时,我们应该告诉自己:戏就看到这里为止了。而在“超级女声”这股热潮落幕之后,我们是不是该冷静下来想一想,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无法抵抗地被卷入“超女”的旋风之中。
据某网站报道,按照湖南卫视在全国有效覆盖6亿人口推算,在全国范围内收看“超级女声”前五场总决选的观众总量为1.95亿人。而8月26号晚上那一场总决选到底有多少人在收看?TVBS宣告的数字是四亿!这个观众数字大大超过了春节晚会,有网民颇有意味地喊出“春晚———学习‘超女’好榜样”的口号。一个娱乐节目,能够获得如此之高的收视率,能够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已不仅仅是节目本身质量的问题了。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关键词一:打着“梦想”的旗号
“超级女声”的口号是“想唱就唱”,所有的选手在发表感言时也会一次又一次地提到“坚持自己的梦想”、“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之类的言语。“超女”的主题歌更是充满激励的元素:“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这舞台多空旷,总有一天会看到挥舞的荧光棒。”这一切,十分好地迎合了年轻人的明星梦、少女们想要展现自我的冲动和赢得欣赏和赞美的欲望。年少气盛时,谁都有这样的梦想,谁都有出名的渴望。而“超女”把这样的虚无的梦想渲染得有声有色,极力加以夸大来刺激年轻人。难怪会出现那么多人参加“海选”的火爆场面。可以说,商家就是利用了少女们的“梦想”来大做文章。
郑新蓉(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超级女声”在我看来是个娱乐节目,而且是个不错的节目。如果一定要与教育或学校工作联系在一起谈谈,可能有些“假正经”;我这里想说的,只是由这个节目以及人们对这个节目的评价,触发的我的一些思绪:
这个娱乐性节目受人喜欢,特别是受青少年喜欢,我可以肯定是贴近大多数青少年的生活的,是贴近他们天性的。可以说这些女孩子都是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还顽强地保存着快乐天性的学生,她们很勇敢,有梦想、有追求、有信心、有行动,还有很强的抗挫折的心理素质,我真的很佩服她们,因为我年轻时候没有这样的勇气和信心。
有人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女生报名参赛,我想理由既简单又正当:喜欢唱歌。因为这些女生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平时做着很多自己不喜欢又很无奈的事情:根本不喜欢数学还在拼命地读“奥校”;不喜欢英语,还在硬着头皮背书、记单词;不喜欢钢琴,还在不断地考级。唱歌在她们的生活中可能是最有光亮的一抹了。
有人说许多女生希望通过这一活动一举成名,寻找成功的捷径,其实,我认为对我们的青少年男女来说,展示他们才华、成功的渠道和舞台太少了,因为在许多人看来,读书、排名次、升学、就业,在长辈提携和奋斗中逐步成长,这是主流轨道。大家都有一个主考场来证明成功,你偏要另搭舞台,另走蹊径,获得喝彩。要越过这些主流化的程式和规矩,走捷径,就会犯众怒。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因为在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有无数个成功的机会,人的成功途径多样化,是社会进步、民主以及充满活力的表现。我希望展示男、女孩子成功和才华的舞台不仅是每年的高考考场,还有其他许多许多的舞台。
我不知道展示女孩子成功的舞台在社会上到底有多大,还有些什么限制。最近,大众媒介又在报道女博士出嫁难,女大学生女研究生找工作困难。试想,如果女大学生和研究生找工作受尽歧视、女博士因为社会偏见连找对象都困难,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说:更年轻的女生能够走“捷径”也未必不是能动性的表现?
不可否认,媒体的相关报道经常会对女孩子形成这样的暗示:年轻、美丽的娱乐职业比读书和高学历来得保险。我不认为这是好的导向,可我也无法否认这种看法,因为现实的确如此。
我希望社会能够提供更多的展示女性智慧、理性、专业技能的舞台,希望在计算竞赛、航天员以及CEO选拔中,女生报名的情形和“超级女声”一样火爆。
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如果“超级男声”节目也同样如此火爆,我会更高兴,毕竟展示青春和魅力不再只是女性的“专利”和女性的“捷径”。
“超级女声”与其说是一个选秀比赛,不如说是一场造星、追星的梦。很多人在这场梦中找寻自己的梦想,得到自我认同的满足感。对于渴望“一夜成名”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方式。即使自己不参加,至少有这样一个比赛的存在,也就够了。
关键词二:将“煽情”进行到底
“超级女声”最大的特点要数“煽情”,母女之情、姐妹之情、选手和歌迷之间的感情、选手和评委之间的感情,等等。所有的能“煽”的情都一个不落地被节目“煽”得淋漓尽致,惹得观众和现场的人狂掉眼泪。这可是“超女”最大的杀手锏。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观众动情,让观众为节目中选手的命运而牵肠挂肚,进而采取行动。
有名人评论“超女”说“这是一场充满爱的比赛”。几乎每一次有选手被淘汰,台上都是哭作一团。为何而哭暂且不论,既然这些小姑娘这样感情丰富而脆弱,主办者偏偏安排“PK”这样的方式,来加重比赛的残酷性,同时加重了可看性,也让“煽情”多了理由,合情合理。这正是主办者的高明之处。
“五进三”决赛时的那个“妈妈”环节,可谓将煽情发挥到了及至。而总决选上张靓颖给歌迷送蛋糕过生日的故事、周笔畅儿时男性玩伴上台回忆往事、还有74岁的老奶奶给李宇春送粽子的场面,都是一种把“明星”平民化的手法。而且使这个节目更加老少咸宜了。
关键词三:全民娱乐
游戏最终剩下的肯定不是李宇春,不是周笔畅,不是谁,而是观众对超女两个字的想象和期望。
与其说大家崇拜着超女,不如说大家早已潜意识里变身成超女了,台上的超女只不过是用来陪衬自我超女变身的暗喜。
这是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只要看看网上那些自娱自乐的歌曲就明白了。以前为了喜欢的歌星去排队买磁带、买唱片,现在呢?网上只要几秒钟,想听的歌就下载下来了。电脑上安装个软件,就能自己录歌,刻唱片。在这样的时代,一个歌星长期“统治”歌坛已成为不可能的神话。
从香港著名情感心理治疗专家素黑被采访的回答,从中可窥一斑:
记者:超级女声造就了一批平民偶像,全国各地的fans无数,组成自己的“歌迷团”,为自己喜欢的超女大打口水战,他们是把超女作为明星来崇拜的,请谈谈这一现象。与追星狂潮相比,对超女的崇拜,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有什么异同点?
素黑:其实,大部份偶象的起源都是平民身份,这个从来是娱乐工业塑造新偶象的主旋律,这正正也是其吸引之处:每个人都有机会,有可能成为明星,一跃而红。所以,梦和希望才成为可能。
崇拜明星和超女的本质大抵是一致的:都是欲望投射的心理,希望把感情投向自己认同和希望变成的对象。崇拜超女的感情更激烈,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短暂的,所追棒的超女最终也不一定成功跑出,所以特别珍惜,追得特别肉紧和性急,再加上自己有机会投票,催梦成真的心态便更逼真更狂情。这是集体塑造一个偶象的诞生的快感,大家很迷醉在“妳红了,我有份造成”的个人力量假象中,十二亿份之一的渺小自我,现在透过互联网、大众传媒和手机的媒介,可以有机会“造势”,制造“歷史”。是还一事无成缺乏社会认同的年轻人能“靠自己”感受到最大的光荣和自我认同。一下子觉得唷,原来自己挺有用的!
注意超女崇拜行为跟很多其它性质的偶象崇拜的心态有点不同:崇拜不再是敬畏或自觉渺小想借点超自然的宇宙力量,或者当偶象就是神。人神分野,高低对比在超女崇拜现象中已消失了。超女是由我制造出来的,没有我就没有她。这是超越超女,当不成超女也可以制造另一个超女的造物主野心(aggression)。与其说大家崇拜着超女,不如说大家早已潜意识里变身成超女了,台上的超女只不过是用来陪衬自我超女变身的暗喜。
记者:每代人都有自己的偶像,上代人的偶像,像张国荣、梅艳芳等人,似乎更经典、更持久。而新起一代的青春偶像,却更分散一些,有的只是昙花一现般的短暂。每年都有新星崛起,每年都有过气的偶像黯然退场。这种现象说明年轻一代的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素黑:其一,制造超级新星的市场策略和运作已改变了。明星的商业价值和牟利的特质也改变了。以往一个歌星可以靠卖唱片或拍电影图丰厚的利润,现在网络科技把唱片变成三分钟下载的免费mp3,电影也可以是五元八块的翻版,或网上极速下载的,反资本主义市场垄断的网民策略。得来太容易,市场的流失也就更容易了。娱乐工业必须把歌星“解體”,甚至拒绝经典和单一,不要让你把偶象记得牢牢,最好快点忘记,不然就失去变化和新鲜的可能性。所以,超级偶象的经典形象已经过时,你不能像超女那样又唱英文又唱中文,一时女装一时中性打扮,又唱又演形象百变,几翻PK还打不死,依然生存有人追棒的话,就会被K走。但这样的易变歌手最后剩下什么呢?游戏最终剩下的肯定不是李宇春,不是周笔畅,不是谁,而是观众对“超女”两个字的想象和期望。
现今的年轻偶象起得快消失得也快,是必然的娱乐工业新生态。投资在单一歌星上的成本效应不划算也太昂贵了,同一资本可以花在N个概念上,N个年轻新秀上,效果可以是复式回报。像女子十二乐坊、Cookies、超女等等,最好你忘记谁是谁,只要记着代表他们的符号就行了。明星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一系列商品的代号。
其二,这是物质泛滥的一代,而物质就是建筑商品社会的砖石。物质令人沉迷,因为它勾起人的欲望,而欲望又是无穷无尽,永远可以被制造,交叉感染。年轻人没经历过什么,被投进近代中国最富强的大时代中,受物质价值观和生活态度的影响,他们的世界是欲望蠢动的世界,极速新科技的超现实世界,追求新物质,新满足,三分钟热度的新鲜感,像手机波鞋明星甚至恋人一样,几个月就要换新,刺激虚空的感觉。当然,感情也一样。
物质养大的孩子感觉最强的不是爱,不是民族性,不是历史、不是人性的温度,而是物质科技的数字诱惑。博客效应其中一个大卖点也是点击数,谁过百万就成名。对全国亿计不愿长大的超龄孩童而言,超女的得票数据影响力甚至比股票升幅更“真实”。偶象追棒是因为物质,疯狂追棒外国球星因为他们的波鞋球衣是名牌赞助,追棒歌星影星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太望尘莫及。新的物质,新的偶象,就是新的欲望撩动,无法抵挡,也无从理性,谁都一样照跟风,谁都只想这样活过去,不然会被同辈(peer group)排挤孤立好寂寞。
新星像一场淋漓夏雨一次性高潮,短暂得过隐,完后却像韩剧流行的失忆症一样不负责任且合理地忘情,这是年轻一代最激烈的空虚感,最虔承的新宗教,也是最欠自主性的心理反射作用。
记者:参加超级女声的女孩们,随着超级女声的一路走红,从普通的爱唱歌的女孩儿摇身变成了万人追捧的偶像,有着强大的心理落差,这种变化对她们的心理状态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素黑:超女们经历很多关才走到比赛的最前线,过程坦白说一点也不容易,也不能光说她们走运或什么。所以她们的走红是经过训练的,也努力过,知道得来不易。过程中亦自愿亦被迫地袒露自己的私隐,在被塑造和改造的激流中磨练自己也失去自己,加速成长,也加速老化。代价可以是两极:可能会很骄傲,以为赢了比赛就坐拥天下,有强大的粉丝作后盾而松懈,最终很容易被无情地支配粉丝欲望和情绪的市场策略牺牲。
超女应超越自己,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盲目的追棒者热情一过,欲望比烟花还快凋谢。她们必须学习变得成熟和扎实,在追棒声中抓紧自己,让自己清醒,不进则退。即使你赢了,签了歌星约,距离歌星梦还很漫长,途中的变数不是自己或所谓死硬(die-hard)粉丝可以控制的。要知道妳只不过是庞大娱乐工业利用的一粒小镙丝,妳根本不存在,妳只是一个任由扭曲的形象(image),随时被取替和遗忘。必须看到自己神圣背后的渺小,才较容易平衡心理。不然,恐怕难以承受一下子突然滑落,被全世界遗弃或背弃的痛苦。娱乐圈从来是残忍的。
记者:超级女声的几场决赛,主办方似乎一直打情感牌,采取眼泪战略,尤其是有选手pk下场时,台上台下大都哭成一片。这些泪水到底是一种情绪的释放还是受氛围影响的集体催眠还是其它?
素黑:对,这是集体情绪宣泄的作用。所有的集体行为如追星、宗教、甚至疯狂英语、领袖培训等等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情感和投入度的活动,都以先勾起你压抑的情绪开始,然后释放,让你马上投入、高涨、认同、不再孤独,充满希望和可能性。关键必须是参与性和集体性,一班人一起在同时同地做同一的行动,形聚一股集体潜意识的强大能量,透过传媒,互联网和手机短信的极速发放交叉感染。情绪从来是感染得来的能量,只要煽情的功夫做得好,便能鼓动民众。正面运用的话可以快速强化个人的内在能量,所以以这种方法学习语文、打开心理压抑,认识和开发自己的潜能,有它的正面功效,也是很好的方法。
不过,也有负面的可能性,就是情绪被勾起后的失落感,在缺乏时间沉淀,绕过理智的集体行动下被牵动情绪,激情一过,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更容易受情绪大起大落的自我调整生理定律影响,虚无感更强。因为大家都知道,整件事都是一场白日梦,谁胜谁负,都不能改变自己正在承担的生活困局和济遇,一觉醒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泪水是为自己流的多。有出无入,能量流失了,未及补充坚强的力量修补自己,这也是人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历史上出现过不少过激崇拜明星偶象失去自控能力的民众,真假不分,最后失去理性做傻事的不幸。
关键词四:话语权
“超女”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如果你不看,不久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话语权消失了。讨厌也好,喜欢也好,可是如果说一句“我不看超女”,没人会钦佩。
所以,没看过的人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话语权丢失,都纷纷跑去“补课”。
这就是“沉默螺旋”效应。
“超女”总决选中,还有许多名艺人寄语的环节,以及海外留学生为选手加油的镜头。导演营造了一种全社会广泛关注的景象,特别是还得到了前辈的认可。而这阶段里,许多明星在做媒体采访时,也被一次又一次地问到对“超女”的看法。诸如孙海英之类没看过“超女”还误以为是“超生”的明星,难免闹笑话。所以,不看,不行了。
这也就是“马太效应”——强者更强。关注的人越多,就越是把舆论的焦点牢牢控制住。